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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潛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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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明明在撒謊!”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了, 一整個白天的謹小慎微低眉順眼全變成委屈和憤怒爆發出來,聽眾只有身在大洋彼岸的他一個人。

“集體成果是集體成果,可創意來自於誰總應該要說明一下吧?她現在不就是自己在制片人面前搶功嗎?”

“還有我那個同期的實習生, 他之前工作就很敷衍, 我還幫他分攤了很多任務——可他呢?把我的創意當成自己的轉頭說給領導, 明顯就是想討好賣乖不勞而獲!”

“帶教老師還讓我跟他學……”

“我跟他學什麽?學怎麽無恥怎麽占別人便宜嗎?”

人總要經歷這樣一個階段的。

抱著一顆學生樣的心從學校裏走出去,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通社會的毒打, 某一刻會忽然意識到課堂上講的那些理想化的東西根本不成立, 現實中的一切都很漠然,打了你還要說是給你上了一課、要你心甘情願地把苦果吞下去。

誰能給她主持公道呢?

沒有的, 全要靠自己消化,如果哭如果委屈那些職場上的“前輩”就又要說了——“這算什麽啊”、“現在的孩子怎麽都這麽脆弱”、“我們當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年輕人就是要學會主動吃虧”……巴拉巴拉。

不認同?那也沒辦法。

不想幹可以走人, 多的是需要這份工作的孩子, 新鮮的韭菜永遠割不完, 不想被欺負就只有自己強大起來——小兔子不能一輩子都當小兔子,如果她真想得到自己渴望的東西就必須長出獠牙,跟人家爭跟人家搶, 從吃草變成吃肉。

……可這個過程很痛苦也很醜陋。

優雅只屬於那些天生就擁有資源的人, 什麽都沒有的人想往前跑就只能連滾帶爬——兔子長獠牙也不會很好看, 現在的她只是無能狂怒,再過段日子跟人撕咬起來就會更顯得面目可怖,哪有原本乖乖甜甜文文靜靜的樣子可愛呢?

或許那個時候他已經對她感到一點陌生了。

“小熙, ”他的聲音好像有點遲疑, “……休息一下吧。”

“不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也不要這麽著急。”

“你還小, 先回學校讀書。”

“或者換一份工作?”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推薦一個, 文化產業方面我家裏也比較熟悉……”

——她怎麽會接受呢?

不能依靠他的, 否則她的努力還有什麽價值?她要靠自己找到一份好工作乃至於在行業裏擁有一席之地,賺到足夠多的錢以後她就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再自卑了,她可以坦坦蕩蕩地跟他一起去見他的父母,可以從從容容地跟他談婚論嫁。

她也沒有聽出他語氣裏的遲疑,依然沈浸在自己的憤怒和委屈裏,只悶悶地說:“我不要。”

“我一定要把這個項目做下去。”

“沒道理小偷得意、被偷的人還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會成功的。”

她反覆強調著,不知道是真的這麽篤信還是僅僅在給自己洗腦打氣。

“……我一定會成功的。”

然後她就繼續悶頭上班了。

陳晨和金裕的心理素質都很好、上班的時候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後者見到她的時候還能厚臉皮地笑著跟她打招呼;她表現冷淡他也不在意,轉頭就去跟辦公室裏的其他老師打得火熱,尹孟熙低頭做事的時候他已經把人都認全了,陳晨還因為這個實習生對她賣過好而對他更多幾分青睞。

……真讓人憋氣。

被邊緣化的感覺就像小火燒著的溫水,剛開始感覺不明顯、漸漸就一點一點升了溫,後來她的創意在上會的時候通過了,組裏人均歡欣雀躍卻只有她一個人感覺更加委屈,這樣的情緒一直累積到八月初錄制正式開始。

實習生被分到的工作總是很麻煩很瑣碎。

要去對接大量的海選參賽者,一一添加再拉群,反覆提醒各種註意事項,再根據每個人報的錄制日期意向做表格排程;布置場地、接嘉賓之類的體力活當然也是實習生的,基本上大清早開了短會後尹孟熙就要連軸轉一天,就算一天結束好不容易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寢室也會不斷收到各種消息轟炸,可能是個別選手聯系不上了、可能是待機室的哪塊電子屏壞了、可能是哪位嘉賓的行程有了新安排需要做調整……層出不窮的意外狀況。

她真的很累,比之前在學校排戲和做挑戰杯項目都累得多,身體的疲憊只是一方面,情緒上的壓抑更嚴重,而他偏偏又不在她身邊、唯一可以治愈的力量消失了,她感覺自己被不斷地消耗著,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會感到一種麻木的痛苦。

那天更糟糕,她來了大姨媽、肚子一直疼,偏偏就趕上出外勤要去機場接幾位樂手老師,他們飛機晚點她就在大廳裏等了兩個多小時,接到人以後又馬不停蹄送他們去酒店,出來的時候正好是大中午,A市的夏天少說有三十□□度,她就中暑了,伴著小腹時不時竄起來的腹痛難受得差點暈過去。

沒力氣再去擠地鐵、於是幹脆自己掏錢打車回了臺裏,一天的實習工資直接抵消,還倒賠十幾塊錢;臉色慘白地回到演播廳跟帶教老師報備,陳晨卻像看不出她不舒服似的、又安排她去後臺給彩排的選手戴麥。

她去了,後臺入口附近有一個半封閉的空間堆著一些備用的音響,她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進去、拿出手機想給肖至打一個電話——她想聽聽他的聲音、其他什麽都不會說的,當然也不用他怎麽哄她鼓勵她,畢竟她也知道他不支持她做這份實習。

就只是……想確認一下他還在……

號碼都撥到倒數第二位了、才想起現在他那邊是淩晨兩三點,地球的另一邊就是這麽遙遠,不僅沒有辦法讓她得到他的一個擁抱、甚至都沒辦法讓她聽到他的聲音。

……還是算了。

晚上再打。

再堅持一下……

勸慰自己的話明明都說得好好的、可眼淚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眼眶裏掉了出來,她捂著肚子慢慢靠著大音響坐在地上,中暑帶來的眩暈惡心還沒有完全褪去,也許那個點就是她這個人所能達到的極限,堅強餘額不足、沒法支撐她從黑暗的角落走出去面對別人。

……我很想你。

很想見你。

一分鐘就可以,半分鐘也行,二十秒也不嫌棄。

就只是……想見你。

她哭得好慘,可是又不敢發出聲音,被其他人聽到不好,會給給人留下一個嬌氣麻煩的印象——當然被陳晨或者金裕發現更不好,他們會更得意,她也會覺得自己更沒用。

所以就一個人偷偷地哭,在安靜中發洩得歇斯底裏,沒有人會知道這裏有一個人要崩潰了,她被自己過於急切的成功欲逼到了墻角,外界所有的不美好都被放大成了十倍的惡意,她想逃卻逃不掉。

滋啦——滋啦——

她別在腰上的對講機響了,是陳晨在問她有沒有就位,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用正常的聲音回答“快了”,同時搖搖晃晃地扶著身後的大音響站起來,頭暈得差點原地摔倒;閉上眼睛站了一會兒,她甩甩頭恢覆精神要從這個小角落走出去,剛踏出一步就看到一行人在從後臺往外走,最前面那個就是何亞蓉副主任,偏著頭跟他們組的制片人說著什麽事。

她就避了一下、站在通道旁邊想讓領導們先過,誰知道擦肩而過的時候對方卻忽然站住了,她有點懵地擡起頭,正好跟何主任對上了眼光。

“這不是你們組的小姑娘嗎?”她回頭問旁邊的制片人袁睿,“是不是病了?臉色看著不太好。”

制片人就說是他們組的、還簡單介紹了一下她,說到“A大”的時候何主任挑了挑眉、似乎有點感興趣,上下看了她一眼,又說:“去休息一會兒吧,小朋友別把身體熬垮了。”

尹孟熙受寵若驚、但還是搖頭說不用,解釋後臺還有工作等著她做,主任笑一笑,很英氣,轉身帶著她往演播廳外面走,邊走邊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壞了還談什麽工作?你們這些孩子可不能仗著年輕就瞎折騰。”

演播廳外有一個咖啡店、就在二樓走廊上,何主任給她指了一下讓她過去坐坐、自己則似乎要回樓上辦公室;尹孟熙也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怎麽有那麽大的膽子,或許是已經隱約察覺到那就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個異常珍貴的機會,一向靦腆內斂的她竟然主動開口問了領導、能不能請她喝一杯咖啡。

好幾個人在旁邊陪著呢、他們組的制片人還在打眼色讓她別亂來,何主任卻顯得頗為隨和,低頭看了看手表,說:“我沒有喝咖啡的習慣,不過如果你有話想跟我說,我可以給你幾分鐘。”

啊。

尹孟熙的眼睛亮起來、只顧著連連點頭說“謝謝主任”,接著何亞蓉就擺擺手讓其他工作人員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站在演播廳門口看著她等著她說。

她卻忽然語塞了、像是乍富的窮人不知道該怎麽花掉在自己手上的一塊金子,漲紅著臉想了半天才想好一句開場白,要開口的時候卻又被何主任擡手給阻斷了。

“如果是告狀的話就不必說了,”她的眼神很犀利也很沈靜,似乎一下就能把她看透,“臺裏的工作人員很多,每個人都會在工作中受各種各樣的委屈,我沒有時間一個一個去聽,也沒有義務幫你們一個一個明辨是非。”

啊。

這樣……

她的心沈下去了、臉同時漲得更紅,不知道是尷尬還是羞愧的情緒籠罩了她,讓她難受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何亞蓉則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從她汗濕的額頭和紅腫的眼眶上掠過,緩了緩又說:“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或者說跟你分享一些我的經驗。”

“工作中沒有誰會真正在乎別人的感受,下屬間的矛盾糾紛在上級眼裏無足輕重,領導要的只是結果,過程怎樣從來都不重要。”

“想讓自己過得舒服方法只有一個,就是默默把事情做到最好。”

“好到沒了你機器就不轉,好到沒了你領導就不舒服,好到沒了你事情就做不成。”

“如果你發現自己身邊遇到的都是壞人、發生的都是壞事,那只能說明你還沒有把自己變得足夠重要。”

“等你足夠重要了,剩下的就都是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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